金融紓困民企，靠的是政策動員和監(jiān)管對于銀行各項指標上的“不低于”硬性規(guī)定?？墒腔鶎拥膭恿栴}并沒有解決。
銀行的客戶經理或基層領導怕的是，如果一筆貸款變成壞帳，那么銀行貸款人就可能面臨終身追責，拿著最基本2000多塊錢一個月的工資，“就地免職、專職清收”，天天討債收貸款去吧。
一名銀行客戶經理讀者給我留言說，他們行的貸款審批表上，最后有“清收人”一欄，如果放貸給民企，他每次簽下這一欄就心驚膽戰(zhàn)，總覺得自己接下來都是在地雷上走，保不準哪個民企出事了跑路了，地雷就要炸到自己。
而作為最后清收人的，一般就是客戶經理或支行行長?！懊衿筚J款，放得多（自己就）死得快?！彼牧粞裕谀撤N程度上體現(xiàn)了一部分基層人的心態(tài)：為了自己的職場前途，還是放貸國企來得劃算。
盡職是否就一定能免責？某就職于國有大行、做盡職審查方面工作的人士告訴筆者—— 一個字，難！
根據(jù)該行現(xiàn)有政策：“不良必追責，追責必有責?！?strong>基層業(yè)務行即使自我鑒定無責，到了條線那里也會被定為有責。“隨便給你定幾條，100%跑不了，好比‘貸后檢查不到位’、‘對宏觀經濟缺乏預判’、‘未能認真識別客戶財務風險’等，從客戶經理、主任到分管行長，輕則扣罰績效，重則警告、記過。安排得明明白白?！?/p>
這樣一來，這背后就有兩道銀行基層心里會打小九九的計算題。
第一，就算他們放貸20筆，19筆都賺了，1筆壞賬，并且19筆貸款為銀行創(chuàng)造的利潤大于那1筆壞賬帶來的損失。但這依然沒用，一碼歸一碼。為銀行創(chuàng)利，獎金（費用）也許幾萬塊，放出一筆壞賬，就倒霉了。
“有些民企跑路了，就是壞帳，銀行貸款人還上了銀行業(yè)‘黑名單’，如果要想留在金融圈，就在外面拿2000塊錢工資。這個不合理?！本〇|金融首席經濟學家沈建光說。
第二，那對他們來說，是喜歡放貸國企還是民企呢？國企多少有點信用背書、剛性兌付，出個什么問題還能組織債委會各家銀行一起來救局，國家往往不會看著國企倒閉；而民企的倒閉風險高很多，每年都有大量倒閉、跑路的情況發(fā)生。
在終身追責的信貸體制下，此前的情況是，只要是符合經濟人假設的銀行基層人士們，自然傾向于向國企貸款。
此時如果放貸民企的指標壓頂，聰明狡猾的銀行基層總是“下有對策”的，比如筆者就聽說了：通過供應鏈等模式讓國企擔保，或是讓民企作為“通道”拿了貸款后轉幾道彎最后流向國企、平臺、房地產，這樣一來，受托支付也滿足了、行里指標也完成了、民企通道費也到手了、國企平臺又有錢了、業(yè)務員安心也保障了……
看到這里，您一定會說，那就必須給放貸民企落實“盡職免責”?。≈灰闊o證據(jù)，就一律算無責！
如果事情只有一面理，解決方案可以那么簡單粗暴，那銀行制度早更改了。問題是，每一枚硬幣都有兩面。在另一頭，銀行必須防范信貸經理等基層員工的道德風險。在這個天平上，“點和度”極難把握。
我在我的公號底下發(fā)問，如果天平往審查寬松的方向上推好不好？留言者里又出現(xiàn)了另一派，某銀行員工說他以前工作過的支行，“對公客戶經理‘油水’很足，拿紅包、消費卡、貴重禮物的很多，還有的會強制卡企業(yè)過橋、抽利息回扣；分管貸款的行長更像個掮客，貸款批下來了要企業(yè)表示表示（高級一點的還要換成港幣再給他）……”
看來，要免責還是追責，這可能是信貸業(yè)的莎士比亞級追問。
帶著莎士比亞級追問探尋銀行平衡之道，筆者觀察發(fā)現(xiàn)，最近銀行們有了新變化。
隨著近期中央紓困民企政策漸次落地，在銀保監(jiān)會主席郭樹清喊話“125導向目標”（在新增的公司類貸款中，大型銀行對民營企業(yè)的貸款不低于1/3，中小型銀行不低于2/3，爭取三年以后，銀行業(yè)對民營企業(yè)的貸款占新增公司類貸款的比例不低于50%），要讓銀行對民企“敢貸、能貸、愿貸”后，銀行內部機構改革也在跟上——大行、中小銀行盡職免責開始出現(xiàn)微調。
例如一家股份制商業(yè)銀行濟南分行行長告訴筆者，近期該行剛剛開會準備對盡職免責進行了討論，預計近期會有修改；而一家城商行今年以來已經修改了行里章程，出現(xiàn)不良后，通過“盡職平抑、損失平抑”兩步走，來綜合考察信貸經理的責任。
上述分行行長表示，如果是盡職，信貸員做了該做的事情，遇到了不可控的風險，沒有主觀原因，就是要免責，不分情況只要貸款出現(xiàn)壞賬就處罰是有問題的。
在該行，評判是否盡職的指標，首先是貸后管理，盡職調查等；其次是客戶各項貸款相關信息是否真實——以此來評定信貸員是否具有主觀責任。
“如果信貸經理沒有主觀責任，但是民企依然由于種種原因倒閉破產了，屬于不可預測因素，銀行會有個判斷，預測企業(yè)向好，卻遇到了天災人禍，不是正常經驗判斷預測的，就可以盡職免責?！?/p>
其實不僅僅是客戶經理，中后臺其實也會遇到盡職免責的問題。
說到底，如何判斷是不是客戶經理“主觀”造成的風險，在銀行內部也是棘手問題。但依然，筆者嘗試為大家尋找到一些具有建設性的觀點。
說回到前文提及的某城商行通過“盡職平抑、損失平抑”兩步走。
盡職免責的前提是合規(guī)——流程合規(guī)、手續(xù)合規(guī)，鏈條合規(guī)。
說回到前文提及的某城商行通過“盡職平抑、損失平抑”兩步走。兩步走怎么走？
- “盡職平抑”是指，如果過程中盡職，就可以免責；
- “結果平抑”是指，如果過兩年將不良貸款收回來，就可以不賠，不受處罰。
此前出了問題，責任分析時弱化流程，偏重結果，才造成一些銀行盡職免責流于形式。
但該行負責人也坦誠，非常害怕客戶經理的道德風險，比如里應外合很容易造成損失。所以還要防范客戶經理的道德風險。
他要求信貸經理對企業(yè)問三個問題：“錢用在哪兒，錢怎么還，還不了怎么辦”，督促客戶經理做到KYC（了解你的客戶及你客戶的業(yè)務）。
該行一位支行信貸經理表示，行規(guī)修改后，已經明顯感覺到行里更加重視盡職和信貸員的道德風險了。但是即便如此，如果最終結果出現(xiàn)不良，還是要對這一部分進行考核，所以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依然高懸。
上述分行行長對我說，“問責”的掌握尺度上，需要進一步探討。說到底認定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，如果認定不是道德風險，而是市場風險，按理說信貸員也不需要對損失進行平抑。歸根結底是要從“認定”出發(fā)來探討，目前行里也開會探討此事。
最后想留一個開放性的問題，請大家來討論。人有道德風險、數(shù)據(jù)和機器沒有，那么，金融科技能解決“盡職免責”嗎？
繼銀保監(jiān)會主席郭樹清對銀行業(yè)喊話“125導向”后，目前大行已經紛紛開始行動。
季節(jié)轉冷，民營企業(yè)的融資環(huán)境卻在一天天變暖。繼中行、農行之后，筆者日前從建設銀行獲悉，該行連續(xù)出臺《進一步加大支持民營和小微企業(yè)發(fā)展的通知》和《中國建設銀行支持民營經濟指導意見》。目標就是紓困民企。
梳理大行紓困民企的表述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目前各家銀行對盡職免責都進行了調整。建行指出，要“推進全面主動風險管理”。
建設銀行深圳市分行行長王業(yè)在接受采訪時表示，盡職免責的松緊尺度一定要定住，不能一會兒嚴，一會兒松，隨風搖擺?！跋Ｍ哂姓叩倪B續(xù)性?！?/p>
中行指出，要健全盡職免責和容錯糾錯機制。制定《中國銀行普惠金融（小微企業(yè)）、涉農、扶貧授信業(yè)務責任認定盡職免責操作指引（2018年版）》，明確普惠金融（小微企業(yè)）、涉農、扶貧授信業(yè)務盡職免責的情形，以及從輕、減輕責任情形，為全轄各級機構做好民營及中小企業(yè)融資提供保障。梳理授信服務全流程、各崗位的職責要求，厘清各環(huán)節(jié)責任，打消全轄各級機構服務民營和中小企業(yè)的顧慮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農行的表述比較“在商言商”，獨辟蹊徑指出：“要確保商業(yè)可持續(xù)，認真把好客戶準入關，有效防范企業(yè)偏離主業(yè)、過度擴張、高杠桿經營、涉及擔保圈或民間借貸等風險，利用聯(lián)合授信、大數(shù)據(jù)、人工智能等新模式、新技術，破解民營企業(yè)信息不對稱、管理成本高、風控難度大等問題，確保商業(yè)可持續(xù)。”
“大數(shù)據(jù)、人工智能”是否能夠成為破局銀行“盡職免責”的利劍？是為一問，歡迎討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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